【農橘】等雨人（上）
＊
林彥俊取下耳機，朝女孩看去，女孩緋紅著臉，又問了一遍。
「需要加熱便當嗎？」
「哦，不用了。」
深夜的便利店沒什麼客人，自動門開了又關，林彥俊朝外面望過去，夜雨來得悄無聲息。
他從女孩手裡接過塑膠袋，禮貌地點點頭，又塞上無線耳機。
天氣預報顯示晚間有陣雨，是他疏忽了沒有帶傘出門，不過這樣的雨下不了很久的。
林彥俊到雜誌區胡亂取了本娛樂雜誌翻起來，期望著雨能夠快點停。
這家店面不算大的連鎖便利店他經常來，不巧今天值夜班的兩個店員他都面生，想著應該是新來的打工大學生，又好奇地用餘光瞟了一眼收銀處。
男生面容清秀，黑順的短髮襯得他清純可愛，同客人笑著說謝謝的時候，眼睛彎彎的像隻溫順的小兔子。
林彥俊稍微有點在意。
他喜歡男生，特別是這種可愛的男孩子，很對他胃口。不過他也就是想想而已，男生看起來很直男，他還沒有飢渴到要去硬撩一個只是稍微有好感的直男。
雨越下越大，砸在玻璃上噼啪作響，林彥俊蹙了下眉接通電話。
「哥，你怎麼還不回來，餓死了啦！～」
看了眼手中提著的便當，林彥俊才想起來還有任務在身，安撫了抱怨的妹妹，掛了電話之後往借傘區走去。
要是早一點過來看就好了，突然的大雨讓很多沒帶傘的人跑來便利店拿免費傘，而他這種正正經經的老顧客居然落到一把不剩的地步，老天爺，要不要這樣啊。
看著空蕩蕩的借傘區，林彥俊有了種名為絕望的情緒。
想著要不然打電話去計程車公司叫輛車來好了，雖然這樣的距離可能會被當成白癡也不一定，但要他這種極度愛乾淨的人淋雨跑回去是更加做不到的。
萬分糾結之際，一把明黃色的雨傘被遞到他眼前。
他一抬頭，是比雨傘更明亮的笑。
啊，那個他稍微有一點感興趣的可愛直男。
「不介意的話，用這把傘吧，這是我私人的傘。不好意思喔，是我們工作失誤，今天應該多準備一些備用傘在店內的，真的很抱歉，你用這把吧。」
林彥俊有些猶豫，所以沒有動手去接，他視線落在了男孩別在整潔制服外的名牌上。
陳立農。
意外的很普通的名字。
「你把傘給我了，那你怎麼辦？」
男孩爽朗一笑，又突然去拉他手臂，把傘硬塞過去。
「沒關係啦，今天我晚班，下班的時候雨肯定停啦。」
不習慣和陌生人身體接觸，但男孩碰他的皮膚，卻意外不讓他討厭。
林彥俊握著傘柄，猶豫著點了點頭。
「謝謝。」
「嗯，你下次過來這邊再帶過來就好啦。」
＊
棕色的傘柄內側用黑色記號筆工工整整寫了一個農字，一如那個男孩給人的感覺。
這幾天林彥俊時常會想起他，倒也不是日思夜想，入膚遂骨那種深切的思念，只是偶爾在看到那把明黃色的傘的時候，會突然想起來。
他在等下雨。
只有下雨，才能名正言順打那把傘，才能有足夠的底氣去和那個男孩講話。
林彥俊不善與人交流，即使是有好感的人，也常常會因為自己的過於內斂而讓戀情無疾而終，特別是他這種相對偏少數的性取向，就更難遇到頻率相對的人了。
一週內撲空了兩次。
天公作美，下了兩場雨，他懷著雀躍的心情兩次去了便利店，都沒遇到陳立農。
臉總是紅紅的女孩問他需要什麼幫助。
林彥俊看了眼她的名牌，靜萱。然後搖搖頭，胡亂拿了一些其實不需要的東西匆匆結了帳便回去了。
他不想問陳立農的去向，即使心裡很好奇也很疑惑。一週沒有出現，是不幹了嗎？
傘也不要了？
或許區區一把傘，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，做好了有去無回的打算，又也許他根本忘記了某個雨夜把傘借給一個陌生男子的事。
總之自己在意無比的一件事，在那個男孩那裡可能早已沒了印象。
當作一場美麗的邂逅吧，雖然根本不算邂逅，也並不美麗。
收好傘甩著雨珠的時候，身後的自動門也自動打開，店內傳來清亮的一聲歡迎光臨。
林彥俊收傘的動作頓了頓，回過頭。
第三次，他終於等到了男孩。
陳立農笑得可愛，太過模式化的笑容讓林彥俊捉摸不定。
他是記得自己，還是只是職業所求才如此親切？
而且今天自己也太糗了，隨便穿了穿就出門，前兩次來搞了那麼多小巧思卻沒遇到人，今天穿了最普通的T恤，頭髮也沒抓，軟趴趴搭在腦袋上，一點也不有型。
還想泡什麼男孩。
「你來啦？外面很冷吧？」
確定了店裡沒有其他客人，林彥俊摸了摸鼻子，說還好。
他很想問陳立農前幾天去哪裡了，又覺得那樣不夠酷，本來今天這個齊劉海已經讓他很不酷了，再去問人家私事，怕是更會被當成奇怪的人吧。
「不好意思喔，我前幾天去了一趟台北，有一場考試要參加，忘記和你講了。」
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，陳立農解釋道。
「啊？⋯喔，不會啊，沒關係。」
「靜萱講說，你有來過幾次。」
陳立農私下的聲音還蠻低的，和他工作時候對待客人的明亮嗓音不同，此時的聲音沈穩到不像一個小孩。
林彥俊有種怪異的感覺，好像被這樣突然拉近距離的對話感搞得有點手足無措。
「是有來過幾次啦。」
而後又心虛地補充道，「不是特意來的，就是經過，順便來一下而已。」
陳立農笑了，又是和工作時候的標準笑不一樣的感覺，讓林彥俊捉摸不透。
「我以為，你是來找我的呢。」
他悠悠開口，句尾拖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情緒。
林彥俊不知做何反應，睫毛微顫。
「找我還傘啦。」
陳立農盯著他說，看著眼前這個故作冷靜的男孩拼命眨著眼睛，覺得非常有趣。
給個台階下，不然他會生自己氣也不一定。
故作冷酷的男孩鬆了口氣一般揚起下巴，好看的唇裏溜出一聲嗯。
這個唇形，幹嘛啦，是在索吻喔？
陳立農沒有理會他毫無意義的解釋，視線緊盯著他，心裏想著一些出格的東西。
他怎麼可能感覺不出來，這個冷酷男孩眼裡對自己快要溢出來的好感，從第一次見他就感覺到了。偏偏他彷彿性格執扭，不肯放下身段來搭訕，還是，他在害怕什麼。
「那傘還你，我先回去了。」
這一句他倒是聽進去了，因為男孩說完就把傘塞給了他。
「等一下。」
幹嘛像逃命一樣啊。
林彥俊停下腳步，晶亮的大眼睛已經因為害羞變得有些濕潤了。
陳立農從收銀台處走出來，從後面拉住了他的手臂。
「這麼大雨，你怎麼回去，我還有二十分鐘下班，不介意等一下我。」
沒有用疑問句，但林彥俊不討厭這樣被半命令的感覺，明明對方是個小孩，有時候給人的感覺卻成熟的不行。讓他不自覺想聽這個小孩的話。
陳立農說他家就在附近，步行五分鐘而已。
「先把我送回去，然後傘借你再打回去，下次你再找機會還我就好了。」
林彥俊沒有拒絕，如果可以的話，他希望自己一直忘記帶傘，那就可以一直借下去。
陳立農的私服非常少年氣，修長的雙腿踏過水窪擠進傘裡，本來不大的傘內空間顯得更狹小，陳立農接過傘柄時碰到了林彥俊的手指，後者如觸電般想拉開距離，又被陳立農握住肩圈了進去。
林彥俊實在不習慣過近距離的接觸，何況是他有非分之想的人。
小孩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，林彥俊猜想是洗髮水的香味或者常用的皂香。
小孩側臉好看，鼻梁高挺，臉小而尖，眼角微微下垂。
林彥俊的那份名為稍有好感的心情越來越膨脹，耳膜彷彿被堵住，傘面上傳來的雨滴聲都聽不到了，滿耳都是自己的心跳聲。
「我還沒問你名字欸，不要告訴我嗎？」
陳立農突然開口，但視線一直在前方。
「林彥俊，我叫林彥俊。」
他聽到自己說。
他更放心大膽地看著陳立農，好像篤定不會被對方發現一樣。
「看路，有台階。」
林彥俊慌忙低頭看路才不至於踩空，之後一直沒好意思再看過去。
原來那點小心思，早被看得透透的了。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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